果亚(Goa),一个外貌让你看来再典型不过的印度小邦, 本土人好似那到处可见兀自迈向天际茁长的椰子树——开始是兴都神祇随缘撒下的种子、发芽后分别由多个土霸和苏丹分邦栽培、成长期经数外来异族的驳枝再生、丰硕的果实被商船运到世界各地享用、残枝断芽任意埋在春泥循环再生。朝代相迭人事已非,我不禁怀疑眼前这棵绿油油的椰子树, 跟千多年前的那棵有多少相同之处?翻阅Manohar Malgonkar配搭果亚出名漫画家Mario de Miranda编写的《Inside Goa》,书中提及奥图曼帝国封锁陆地香料贸易商路的缘故,葡萄牙国王逼不得已开辟海上经商航线到远东。起初葡萄牙没有意思要开垦印度殖民地,因为国内人丁单薄根本不能组织似样的军队,与当时各别苏丹拥有人数庞大的军队对垒。他们关心的只有两件事: (一)取得好地点 筑建海军堡垒,确保运送香料的商船与航海线得到安全庇护;(二)派传教士到远东地区传教,扩大神圣罗马天主帝国版图。
第一有Vasco Da Gama从里斯本向南航行至非洲尾端,拐弯好望角再抵印度Calicut的地图,没多久Afonso de Albuquerque就带著一鸣惊人的大炮来到果亚,对著苏丹率领的大象与人肉军队来轰。第二有St. Francis Xavier与Blessed Joseph Vaz两个天主教神父,自动请缨把十字架的象征意义散播给当地土人。事实是南果亚人Joseph Vaz不遗余力将大部分印度乡村“转型”为天主教城邦,圣芳済后来怎么变成果亚邦的主保圣人,攸关神迹鉴真最好是交给教皇详细分析,这里不再多赘。
身处亚热带舒适气候兼靠海的地理环境,让果亚拥有多元化及富饶的天然资源:土产如芒果椰子香蕉凤梨稻米胡椒..数之不尽的奇花珍兽、新鲜生猛鱼虾蟹、椰林藤林树林制造生活用品家具船舰(还有后来从巴西移殖过来的腰果树!),这么好的天赐牛奶与蜜之地配合当地人的昄教归顺,洋鬼子见到不想籍基督之名趁机纳福才有鬼。所以葡萄牙国王开始遣派更多的海军屯集在果亚,还打定鬼主意要建设殖民地及海军基地。没想到大部分随航士兵水手与干粗活的男丁来到果亚之后都选择留下,欧洲气候长期寒冷与过度发展环境拥挤是其中两个原因,肯越洋到蛮夷地捱苦的白种女人严重 缺乏,让过了海就是神仙的洋鬼子大幅度向本土女人埋手,接著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也 是必然的。
自1560年起葡萄牙开始在果亚成立宗教裁判所(Inquisition),当初被容忍的兴都教也遭受拆寺压逼,回教徒更是不提也知道有多惨兮兮。众婆罗門祭司唯有携带世代祭祀的神像,纷纷弃神坛原址躲到深山野林里另起炉灶。现在分布于Ponda区多间雄伟的兴都庙宇,都是基于出身地遭受相同事故迁谪边彊,而得以保留神像与重建昔日寺庙的原貌。除此之外兴都社会奉行的姓氏制度,平民百姓只有趁著神祇节庆才到庙宇打个转,负责日常一切献祭活动就全盘交托,那关上家門在闭室日夜祈拜的婆罗門祭司,有没有“神庙”让信徒前来添油上香显然并不那么重要。
在日常生活行政管理上,本土人为求三餐温饱有和平日子好过,给当政派改名改姓改教也是权宜之举。现代地方权贵每个礼拜到教堂与众圣一起唸“阿門”之后,适逢神庙有什么节庆依旧派人送粮拜祭。对此教会也是采取集眼开集眼闭的态度,务求教徒人 数每天能够像椰子树一样节节上升,其它暗中进行的事不问也罢。
葡萄牙人多少会惦记累积在果亚旧城(Old Goa)的显赫财富与繁荣建设。十六世纪末期它曾被称为“Goa Dourada”“黄金果亚”或者“Roma do Oriente”“东方罗马”,甚至有句葡国谚语说:「Quem viu Goa, dispensa de ver Lisboa」「He who has seen Goa need not see Lisbon」。只可惜天空总有预测不完的风云,没多久这座令世人见了都会心动的城市惨遭致命疟疾恣肆,死因不明人数急增与仓皇逃命到别处的欧洲人,令一度人口昌盛的果亚旧城变成幽灵城市。享尽荣华富贵的总督就算心头有几百万个不愿意,迁都重建新城已是改变不了的定局。
果亚新城(Nova Goa)就是后来取得印度大陆控制权,大不列颠帝国口中的Panjim,也就是现在被印刷在旅游册子上的Panaji。
曾经是神圣罗马天主帝国的子民,除了跟随同一个教皇朝拜同一个天主,在每个吃饱饭没事做的炎热下午,通常都会匿在家里用一两个钟头自习拉丁式午觉培训,深得民心的习俗从不因为多番改朝换政而停止。每日时间拨正路上行驶的车辆会自动骤减, 轰天作响的喇叭车笛声被路边的牛哶取代,不见滚滚扬起的飞沙与有碍市容的人肉水枪到处乱射,整个诡异静谧的气氛就像天空突然出现一架庞大飞碟,悄悄把大部分眼见为不净的文明污染,统统吸到容量超大的机舱里,一齐被《威-E》 处理得无影无踪。
想起不远的六十年代,当嬉皮遇见还没被现代文化侵蚀的果亚,他们肯定以为这里是上帝留给世人最后的伊甸园。想像成群结党手牵手坦荡荡的花孩子,躺在柔滑的沙滩上观赏千红万紫日落余晖。每天睡到自然醒有喝不完的果汁与吃不停的Goan Cuisine(果亚结合葡式独特烹调菜肴),把Ché写的《电单车日记》放入背包然后风驰电掣往南北果亚两边跑,回国跟朋友说那里的天然风景有多美它就有多美,一身耀眼的古铜色皮肤很容易让人以为,正在散发金黄色光谱的不落日还荡漾在阿拉伯海上。相信在以往不用忍受挤在公路塞车痛苦的傍晚时分,当地人会很享受现代人极力提倡的“慢调、慢食、慢活”——细心去烹调食物用心去品尝美食至午夜降临之前,微醺的身影随著优美婉转的吉他旋律跚跚漫舞,Fado女伶哀怨缠绵的歌声令疲惫的灵魂渐渐坠入温柔甜蜜梦乡⋯
美国民谣“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不巧一语成籤,让喜欢吃香肠与喝啤酒的德国熊男熊女,在八十年代中期被借来作为避世的非正式理由,举族来侵经已被花孩子遗弃的果亚。很少看见当地市场或商店贩卖价钱昂贵的西式香肠,吃蛋治配Lay's薯片喝矿泉水与啤酒就便宜多了。印度出产的Kingfisher牌啤酒就像涂在墙上的广告,数量泛滥路人见多了都会默认,这只蓝鸟天生是靠喝啤酒维生的。常常本土人喝多两杯之后也会风趣的自我调侃说:「There're so many churches as so many bars in Goa」。
遍地椰子就是最好的天然制酒材料,南果亚人喜欢椰香,北果亚人较爱腰果,两者都用来加入Feni土产酒精增添口味。Tavern,旧时到处可见的路边酒舖,依稀可在某些角落看见它的踪影。
果亚有很多德国灰熊族,北欧和大不列颠的銀发族。欧元英镑让他们无忧无虑待在海边晒太阳三四个月,甚至有些长达半年的索性买屋自己住或开旅店出租。他们从不担心皮肤过度晒黑或尴尬人老肉垮,最挂心足球板球而不是挂著身上逐渐涨大的肉皮球。海边餐馆用来招徕顾客的五色广告牌,除了写满插针不入的特价套餐和啤酒促销,最后那几行字一定写著卫星电视转播球赛的时间表。不过最让人感到惊奇是涂满熟悉的鸡肠旁边,还有似乎要倒转牌子来看也仍然读不懂的俄文!
对了,这些来自国家和自己名字尾音有很多“斯坦”与“基”的金发碧眼洋人,来果亚并非要争夺体操比赛金牌回家光宗耀祖。红色非常时期被摆上神台当宝的槌子与镰刀, 老早连自家人开的博物馆也不要收藏了。新世纪青年长年最想要的革命性口号,是死法国佬沙殊甘斯堡唱过的《海,性与阳光》。
要欣赏果亚邦的田园纯朴风景线或大自然辽阔壮观之美,就必须远离那几个被游客踏至糜烂的海滩或人潮汹涌的市集。个人较喜欢有河川流过的城市,曼多韦河 (Mandovi River)左岸的首都城市Panaji(比较喜欢喊它Panjim),尤其那个唤做 Fontainhas的喷泉区,感觉就像直接走入印度葡萄牙风格户外建筑博物馆,“著魔”已经不足形容它裹藏无尽的魅力。每次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乘客站在渡轮的露天甲板,遥望栋栋徬山而建的古迹大楼教堂与民居,错觉彷彿是来到欧洲某个靠海的城市而不是印度。
从河堤往Mira Mar海滩的方向慢慢徒步,沿路会有一棵棵巨大黄花树为行人遮荫。走累了就坐在石板椅远眺那几艘离岸赌场游轮,一边喝著Mazza芒果汁一边让习习凉风把烦恼与疲劳,同时吹到没有一片白云的蓝天上。沿著河堤走会看到很多大型古迹办公楼例如Institute Menezes Braganza大楼、它旁边是中央图书馆(入口处两边的磁砖壁画值得参观)、同一处有警察总局和对面的Azad Maidan公园,有TB Cuncha 和Martyr's Memorial Monument,为果亚争取自由的斗士作见证。
回到河堤继续走会经过提供粮食与装扮的Municipal Market。不远的的Marquinez Palace设有Entertainment Society of Goa的办公室和小型戏院与剧场。某天巧遇Agência在这里举办过去十年最佳葡萄牙短片影展,免费让观众分两天看完所有精选动画和影片,贫血戏迷对突然派来的冰淇淋也只能用“不可思议”来解释。
就在Marquinez Palace隔壁的Old Goa Medical College庭院有摩登INOX Cineplex,它可是印度每年举行国际电影节,让所有波里活粉丝贴近电影偶像尖叫膜拜的圣殿。听说此地已经负荷不起日趋严重的塞车问题,当局正讨论将下届电影节迁 往其他城市举办云云。此消息让离这里不远的Campal区居民知道之后,一定会举手举脚赞成大声喊:「哈利路亚!」
1830年"Panjim之父" Dom Manual de Portugal e Castro,將Campal区的环境美化规划為现代人所追求的“花园城市”概念。盖天铺地的花瓣雨把街道染成绒毛似的黄地毯,幽幽蒸发的花香让全身感觉放松自由——Happiness is a state of mind是此刻最贴切的心情感受。Campal区对面有Forest Nursery和Kala Academy礼堂,专門举办音乐会和大型室内聚会。Campal区后靠近18th June Road有一间藏书丰富的英文书局,舍得花钱扛颜如玉回家的蠹鱼不妨到这里寻宝,企鹅特价印度版书籍包你买到笑嘻嘻满载而归。
从书局往六月十八大路折回市中心,沿路会很多食肆商店旅店理发店腰果店旧戏院⋯ 一直走到路尽头就会看见高高耸立在山上,白色庄严的Our Lady of Immaculate Conception Church。离开这里不远的Clube Nacional附近,可以找到比较高档次的服装店与连锁咖啡店。无论双腿有多疲乏都千万别忘记,走去河堤边的Old Secretariat大楼旁边,看看果亚土生Abbé Faria神父怎样向病人施行摄人心神的催眠术。
参观完圣母教堂走进书局乘凉,顺手翻阅有关果亚的旅游书本,竟然意外让我发现一 道“登山捷径”。顾不了当时外面的太阳有多晒多热,事不宜迟就赶紧推門出去寻路。果亚(或全印度)有很多令人惊讶的事情,无声无息偶尔从巷弄溜出来,用迷你人头 表演无敌铁头功的女人是其中之一;将整个Panaji市镇和果亚县前后印在一张 20x30cm的纸张上,让患上深度近视与老花的半盲除了看见纸上写著“Incredible !ndia”之外,其它要挪用显微镜来看的阿米巴虫地名,不开口问人而迷失在山旮旯里也是自找的。
“登山捷径”始于Mala区喷泉池后方的Maruti Temple,听说此池有一条密道可通往山的另一边,信不信敢不敢试由你自己决定。随著依山而建的石级慢慢走上这座古老兴都庙,再跟著上山的马路拐个直角弯,就会看见许多私人别墅和建在山坡的政府公务员宿舍。马路两旁种满高大枝枒繁多的黄花树,漫步拍照一点也不觉得闷热环境也很静幽。继续往山上走会来到Bishop Palace,长方形双层罗马建筑宛如精雕细琢的白色鞋盒。拍完照片可以选择下山经过Mahalaxmi Temple回到市中心,或者到距离下山石级不远,一家启用旧式殖民府邸改辟咖啡厅和画廊的餐厅来歇脚也不错。
想要看更多古老教堂、庙宇、市集、海滩、郊外...通通可以到Panaji的Kadamba总站找巴士來搭。车费非常便宜加送超额攀车边吊车尾挤沙丁鱼服务(避开繁忙时段搭巴士是蛮舒服的),还有各式车辆不停在狭窄拥挤弯曲的马路表演F1赛车现场直播。全世界也只有果亚的罗里或大型货车才会把“Horn OK Please”、“Don't Worry, Be Horny!”这么超幽默的话儿写在车尾,也终于明白路上的车笛声为什么会一直响不停。
每逢见到牛群在市中的交通圈旁静坐,斯模大样用牛眼瞪著团团转的车辆,惊栗程度往往比观赏任何一部希治阁电影还更坐立不安。不过这还远远比不上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大象”出巡——对,就是大大大大象,以时下最流行的3D形式,叮叮噹噹的出现在你身旁,问你怕不怕?
《阿飞正传》里的旭仔说:「讲了这么多次,也是时候去一躺了。」正好用来作为第一次访问印度的理由。来印度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心意既然明白,行动就要简单。早上到shala学习瑜珈,中午到朋友开的咖啡店帮忙,其余下午时间都在望天打卦,傍晚到海边去看日落,夜晚踏浪回旅店休息,如此这般循环就在果亚過了六个星期,可见印度并不如外头所说的那么难以相处。难相处的事情到处都 有,不必买机票老远飞到果亚去找,所到之处随遇而安方显珍贵。
难忘的好人有很多,不好的不值得记挂。真真要感激无名陌生人的协助,在果亚才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在此借用李白先生的诗词——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作为远方朋友的祝福。
